我第一次去張牧師家探望寧祈,正是寧祈剛休學,準備回醫院重新做癌症化療之時。那個晚上,是寧祈向醫院請假,與父母親及姊姊相聚片刻的溫馨時光。我們坐在客廳的塌塌米上,安撫著寧祈受挫的心情。閒談之餘,我的眼光隨即被寧祈那雙有著修長手指頭的雙手所吸引;那是一雙多麼漂亮、纖細的雙手啊! 像是可以在琴鍵上滑落出串串悅耳的音符,也像是可以在提琴上奏一曲美妙的巴哈協奏曲! 我不禁讚嘆;這絕對是一雙音樂家的手啊!
再次去看寧祈,已是一個月前,他住進小兒加護病房的時候了。從張牧師口中,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寧祈在病床上所遭遇的種種,以及在這期間,上帝如何垂聽一個小孩自身求助的禱告,並允諾伴隨其旁。寧祈個性上的早熟,使他對身旁的人,總是多些體育;更多時候,自上帝而來的信心,讓他那張因久病而顯得清瘦的面容上,流露著常人難有的平和、安詳,宛若天使一般。但一細看,眉宇間仍掩不住幾分年少特有的剛毅不屈。
我常喜歡寫些卡片給他,和他聊天,順便也鼓勵他。
一次、兩次,不知不覺間,我的心思意念便繫在這樣一個微小的生命體上。長久以來的幸運,讓我不知道這也是生命的一種樣式。多數人常感覺生命中總像是有著諸多遺憾,每天每天,我們忙著佔有,佔有再佔有。一路抓,一路丟,結果一無所得,連原來拿在手上的,也沒來得及仔細看清楚。
但對躺臥在病床上的寧祈而言,每時每刻,他只專心走過他的生命。他不似托爾斯泰寓言中的那位為要掙得更多土地,駕馬狂奔,不知停歇的猛夫;紅日西沉,終究力竭而死。但他所需的,只不過是那容下他身體的一方土地。寧祈常對來訪的客人,凝視久久,仔細端詳。像是要把每一位曾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面孔,看到心坎兒裡。他雖是走走停停,卻是知道用心去體會和感覺他所擁有的。
11月21日,寧祈因腎衰竭,無法自行排尿,導致胸腔積水,內臟器官腫大。醫師囑咐張牧師夫婦,要有預備心,因他們在醫學上已束手無策(這已是第三次病危通知。) 我想起前夜,我們在病房中唱詩歌,看他變魔術的快樂模樣,心中真是不忍。那晚,我看著在病痛中掙扎的寧祈,心痛如刀割;第一次體會到聖詩中:跪落謙卑祈禱,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情。回家之後,我雙膝踡縮,跪在床沿,祈求上帝再次施恩;我亦私下向上帝許願,寧用我生命中的年歲,換取延長寧祈的生命。寧祈喜歡的那首:「煉我愈精」中,有段歌詞,我甚是喜愛:「雖我邊讚美邊流淚,甘甜比前更加添……主! 我只有一個禱告,你能加增我減少。」我不知僅有13歲的寧祈,能否因著詩歌,而對人生有著如此豁達之胸襟;或許,他對人生,仍多有所期待與依戀,畢竟,對一個來不及長大的孩子而言,這世界依舊無限寬廣。但我真的知道,在上帝面前,謙卑、順服,是我一輩子必須學習的功課。
寧祈有一對非常好的父母親。牧師、師母雖面臨孩子的病痛,卻是耐心而勇敢的一路陪伴。我不曾聽他們有過任何怨言,卻常聽他們藉此機會傳講上帝在寧祈身上所行的救恩。這樣一對信仰堅定的雙親,在寧祈最無助時,給了他最好的精神依靠。常在探望寧祈時,看他們父、母、子三人,相互慰藉、相互疼惜的畫面,讓我這外來客,也同時感受著上帝對他們的眷顧與保守。
寧祈真是努力要活下去!雖全身因併發症、痛苦到極點,但似乎再大的痛苦都比放棄生命要好。那樣對生命的態度,真是莊嚴,較任何一種形式上的美學更震撼人心,因他所顯現的,正是一個13歲孩子對生命的尊重、堅持與執著。
站立在病床旁的我,再度審視著寧祈那熟悉的雙手;他纖細如昔,但較往日多了許多紫紅色的針孔。我的視線突然模糊了起來,那雙細長的手,幻化成一雙天使雪白的羽翼,翩翩飛起。
天使飛出病房厚重的玻璃窗,他要到寬廣的世界去,去看合適的花多,真美;也看一株老樹,如何在風雨飄搖中,長成亂結疤的軀體,從此屹立不搖!
「人生是一場夢」,
把這句話的意思任人解釋,人人看法都不同。
大概,很多人把人生看成多惡夢;
擔憂考試考不好,擔憂丟了飯碗,全家生活沒著落,父母親的惡夢是兒女和不理想的對象結婚。
我有次夢見我拔掉一根白髮竟然又長出一束出來,
除了惡夢或者夢在反應人的焦慮之外,
夢也常反應出人內心深處的渴慕與盼望,
盼望或渴慕自己得不到或還沒得到的事物,例如,有人夢見自己中了六合彩。
可能,除非記錄下來,否則沒有人會記得做過的夢,其實夢在聖經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不論在舊約或新約都常提到,如約伯、約瑟、但以理,以賽亞等等都做過夢。有人會問到底這些夢有什麼重要性,為什麼夢會被列在聖經當中,特別是雅各的夢,他畢竟是一位不很值得接受上帝應許的人,一生以自己利益為重,欺騙父兄取得祝福,大哥要殺他只好遠走他鄉。
雅各的人生到此是一場惡夢,他的世界從此充滿了恐懼、焦慮、孤寂。可是就在最不安定、生命最沒有保障也最危險的曠野中沉睡時,上帝主動給予雅各祂的應許,除了土地的應許,上帝還允諾要與雅各同在,上帝主動與雅各立約,這位無名的逃犯和流浪者竟然成為上帝立約和應許的對象,雖然只是個夢,很多人可能就不了了之,但是雅各發覺夢中的世界比過去的恐懼、焦慮、孤寂可信,更真實,雅各也因此把握住這樣的應許,並且把信心放在這樣的應許上。雖然只是個夢,但是他的回應是:在醒來之後把那個無名的地方叫做伯特利,而那個地也成為以色列人敬拜的聖所。因此,一個生命受威脅、夢想破滅的逃犯或流浪者的夢竟然被記載在聖經上,而他所睡過的曠野無人居住之地竟然成為以色列人最重要的聖所之一。
雅各的夢可以成為每個人的夢,只要透過信心,以信仰的眼光去看人生,那麼,即使夢中的事也會成為真實的事,對不信的人而言,即使真正的神蹟也只是空夢一場。
和我很要好的侄兒寧祈因為血癌而過世,家人都很傷心,但是寧祈的信心和勇氣使周遭的人包括我在內,學到了很寶貴的信仰上的功課。寧祈的母親(我的大嫂)在電話中跟我提起寧祈的姊姊在他過世不久後所做的夢。
在寧祈被安葬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姐姐夢見弟弟回來找她,他們聊了天:
她好奇地問弟弟:「你去的地方好不好?」
弟弟回答說:「當然很好。」
後來她又問弟弟: 「真的有上帝嗎?」
他回答說: 「當然有。」
不久,弟弟說他得趕快回去他現在住的地方,他要求躺在浴室的浴盆,又要他爸、媽把門關起來。後來他們又把門打開,他已不見了。雖然只是夢,但表明了寧祈心中對弟弟的思念,以及以美好的方式和前所未有的機會告別,更重要的是,提供機會(像雅各一樣的機會),使夢者能夠以信心相信上帝的同在,因此去除過去在信仰上可能有的疑問。
雅各的夢也有可能成為你我的夢,只要通過信心,即使夢中的一切也可以成為真實的體驗,雖然只是個夢,卻是一個人生命的轉捩點。
「活三,死四。」
當我放下一顆決定性的黑棋子時,
看著寧祈,心裡覺得贏得不太好意思。
他因為在加護病房那段時間,幾次休克和尿毒升高,
視力和記憶力都還沒有完全恢復。
那是1994年2月初的一個午後,
張牧師請銘恩、和靜、嘉鈴與我到他家聚餐。
張牧師不斷地拿著攝影機和相機幫我們留影、拍照,
那是寧祈一路走來的紀錄。
我心中一直想著:「我們眼睛所看的,是最直接的見證。」
豐富的菜餚擺滿一桌,人們熱熱鬧鬧地說著、笑著,
誰會想到,在一兩個月前,
這個家只有寧忻一個人守著,冷冷清清的。
儘管每個晚上有我和嘉鈴哥哥來陪她吃晚飯、做功課,
也抵不過弟弟長期住院,父母幾乎24小時留守醫院的孤獨。
有幾次,醫生預估寧祈情況不好,我便留下來陪寧忻過夜,
以便有狀況時,隨時帶她去醫院看弟弟。那幾個晚上,
我害怕電話鈴聲響起,禱告後,還是覺得軟弱。
我住在寧祈的小房間裡,看著牆上貼的NBA籃球明星海報,
還有他散置的職棒球員卡,摸摸他用來遮掩因化療而禿頂的帽子;
躺在床上,想著想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但怕弄濕枕頭。
如果上帝恩准,希望寧祈還會回來當這個房間的主人。
熬到天亮,我知道寧祈又度過一次險關了。
寧祈在1993年年底出院後,由於我出一趟遠門,
那天是我第一次接觸到他出院後的家居生活。
那個我印象中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了管子,兩個月來只靠營養針來補給,
虛弱的張不開眼睛、發不出聲音的寧祈,會笑了。
他可以自己小小口的吃東西,還會用筷子回擋媽媽好意夾給他的菜。
他在爸爸的鼓勵之下,從輪椅上站起來,試著踏出一小步。
在大家的拍手聲中,他羞澀的笑了一笑。
會的,就像當初他希望能從加護病房移到普通病房,希望能回家過聖誕節一般。
雖然寧祈還得繼續做化療,體力和諸多生理功能尚在恢復中,要過如一般正常的青少年生活,還有一段距離。可是他很急,外面的世界,曠廢了很久的課業,躺在病床上空白的記憶,這些他都想追回。但是他如初生的嬰兒,許多都得從頭來,包括學走路。
漸漸的,他可以自己扶著牆壁走路了;在媽媽的陪伴下,拎著蛋糕到爸爸辦公室,和總會的同工歡度他的生日;也能把我送給他的紙模型,做出一個可愛的狼人;最近還跟爸爸一起參加總會的同工旅遊,一起前往南台灣。
最讓我驚喜的是,在他忘年之交的大朋友—銘恩的調教之下,他重新坐回鋼琴椅上,摸索他久廢的琴藝。前幾天,張牧師和我討論最近要幫寧祈上中文課的事。
他有許多字都忘了,牧師要他看字典,他理直氣壯的說,江姐又沒叫我看!
是該開始幫他上課了。他去年九月,我們一群人答應在他休學後,要組成一個教師團幫他上課,就叫「寧祈國中」,由我擔任校長。誰曉得他這次復發後,會衍生出這麼大的變數,將近一年後,原訂的教師團已有好幾人出國或是前往外地求學了,而又加進新的成員。
有一天,我打電話找他們姊弟倆聊天,我問寧祈有沒有看書,他說有,但姐姐寧忻在分機那邊大叫,都在看電動! 寧祈不服氣,姊弟倆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揭底。後來輪寧忻講的時候,她提到一件事,說弟弟早上寫紙條要她幫忙買一份榨醬麵,都寫錯了。我笑了出來,說這麼簡單也會寫錯,真應該要上課了。就這麼輕輕的一句話,讓寧祈卻傷心落淚,哭了好一陣子。
寧祈,不要急,生命的賜予與回收全在上帝,祂又為你穿插了這段奇妙的際遇。
生硬的絕望你面臨過,死亡的蔭谷你走過,失去的信心也重拾過。小小年紀的你,已在短短的幾年中,經歷過人生最尖銳的考驗了,還有什麼是你承受不起的?
或許和你同年齡的青少年相比,有著許多的不公平,但值得感恩的是,上帝給了你一個新的開始,加油啊,寧祈!
大哥大嫂收安,
經過了幾個禮拜,仍未能了解為什麼。
但常在這種心情下去回想過去的一切,
還是得歸恩於上帝,因為有很多甜美的事浮現,
其中最深刻的莫過於他那無邪及幽默之後的笑容。
沒有向知道寧祈的人提起,
但人們已由公報得知消息。
已是初秋,正如梭羅在卡片封面所說:
「每根草,每片葉,都在適切的節期凋落,
但卻都如當初發嫩茁長時一樣的美。」
只記得最後一次他那無邪但在幽默之後的笑容,
在去年暑假回去,
我跟他玩的時候,我問他最大的志願是什麼,
他說: 「死後買個最貴的盆子放他。」然後他就無邪且幽默地笑了一番。
很難讓像他這樣的人走……。
也因為他,我覺得自己也開始更加的懷鄉,
懷念載著他在東山田間踏青的逸趣;
懷念他那執拗的堅持,自小就顯現;
懷念他瞇眼裝睡的樣子;
以及挺著肚子裝老闆的樣子,
願上帝與您們同在
祝 神恩永偕
孩子,你已經漸行遠去。我觸摸不到你,再也無法擁你入懷。
三年半了,你所留給我的是無限的回憶。從懷孕、初生、幼兒時期到上幼稚園、國小;從台南東寧教會到居住台北,生活的點滴記憶猶新,特別是你與癌症病魔奮鬥的最後三年。雖然痛苦,卻深具意義。那段陪伴的日子,似辛苦,卻充滿溫馨;似短暫,卻彌足珍貴。
當時,曾經多次向主祈求,只要有你在身邊,再多再大的辛苦我都願意承受。信心、勇氣與堅毅把我們相繫在一起,哲仔叔叔說你承襲了我剛強性格,永不放棄的奮鬥。
小時候,你在脖子上綁了大浴巾,在房裡來回跑了好幾回,最後生氣的問我:「為什麼沒能像小飛俠一樣飛起來 ?」 你執拗的個性,內向又倔降,也常讓我涕笑。例如: 天氣熱了,為你換上短衣褲時,你不習慣,會頻頻的拉衣袖及褲管;甚至怪我,為何只給你買泳褲? 姊姊卻能買連身的泳衣,硬是不下水,除非有一件與姊姊一樣的……。
在加護病房,好幾次你要媽媽陪你,院方也因你的狀況特殊,破例讓我得以親自照顧你,為你更換傷口。因你生來易害臊的性格,又值少年階段,有次竟然在多人面前說:「媽媽,我好想你。」頓時,醫生護士都說你嘴巴甜,難怪媽媽疼你。雖然病情好轉後,為了這句話覺得害臊,然後卻溫暖了我的心,此刻這句話依舊清晰在耳,同時也變成我對你的呼喊。
對上帝,我們一直沒有失去信心,禱告和祈求一直縈繞在我們的生活中。上帝也多次讓醫生護士及眾人看到他的神蹟大能。從發病到復發兩次,特別是第一次的復發,受到院內綠膿桿菌的感染,三個多月的住院期間,前後大小動的手術有九次之多,醫生也發出好幾次的病危通知。然而大有權柄的上帝,傾聽禱告,竟然在經過近十次的洗腎後,歷經休克到反覆檢測,發現你的腎臟比一般人好,連醫生都難以置信。上帝讓我們在平安夜當天,依所求出院回家過聖誕節,並且在接下來的半年裡,讓你那經過兩次開刀切除,兩次植皮的大傷口完全癒合。
那次的住院,超過三個月,在加護病房裡,你足足住了四十天,我們曾經以耶穌在曠野及被釘十字架上的心境做討論,你說你所受的苦不比耶穌少。你也為了減少傷口感染而不能進食,也因此腎臟的問題限制進水量,緊急情況還得插管使用呼吸器,另外還歷經多次開刀及傷口的疼痛……。然而,我卻以耶穌當時是獨自一人在曠野為例,而你有許多愛你的人,為你代禱,陪伴著你;何況耶穌被釘十字架時,並沒有麻醉藥來減少疼痛。你深知上帝愛你,只是不明白為何要讓你得血癌,你說到上帝那裡,要親自問明白。此刻,相信你已得到答案。最後,你放棄了搏鬥,你說:「不要再忍受痛苦,決定要放棄……。」
對我而言,是什麼心境?雖然再辛苦,我都願意。可是我也不願看你痛苦啊!生命在上主手中,我們唯有依靠順服。之後,似乎你便開始準備;你很仔細的剪指甲,包括腳指甲,也指定要我為你洗澡,並且努力的把一碗稀飯吃完。當時你因化療,口腔嘴角破了,甚難吞嚥,雖然我曾經鼓勵你,多吃可補充體力,可是看你吃的那麼辛苦,好幾次告訴你不要勉強。但是,這次你卻說想把它吃完。你從八點多, 一面看「阿信」電視連續劇,一面吃,直到半夜也看重播的創作劇坊「圓緣」。這兩齣戲雖然我們都只看局部,但對我倆深具意義,你還特別研究圓緣兩字的寫法。接著用大約一個小時時間,輕輕並仔細的刷牙,已經將近凌晨六點了。我實在很累,而你的眼睛也早已佈滿了血絲。然而,護士馬上就要來抽血了,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因為驗血報告需要在醫生巡房前出爐。除了醫生護士外,我們謝絕訪客,為要讓你好好休息。但是,當天下午你便手指發黑,呼吸轉為急促,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轉入加護病房,因你不希望和我們分離,你的血壓再次下降,尿液減少,終至隔日清晨停止心跳。
從當時到告別、感恩禮拜、火化安葬,我沒有流很多眼淚,因為我感覺你並沒有離開我。
最近接連的空難、毀屍命案、戲水溺斃等等現象,見到親人的傷心景況,激起無限同情。有位死者的親人說:「但願這是一場夢,夢醒過後,一切都恢復原來。」
曾經,我也希望你能夠再回到我的現實生活中,然而日復一日的等待,卻只能在夢中一次次的感受到你的可愛與溫馨,也多次在夢中證實,你並沒有走遠啊! 並且我們共同思考著如何告知世人,見證這神蹟。但當夢醒時,一切又都變得遙遠。
不知上帝的旨意是什麼? 我只有從生活當中去尋找。在你罹病治療時,為了給你有良好的療養空間與環境,我們在郊外的鄉下茶園貸了一間房子。幾次的探勘地點,你極為喜愛,但未及建蓋完成,你便離開我們。雖然無法與你同住,但是知道你住在天家,比這好多了。
姊姊寧忻曾經夢見你從天家回來;她第一句話便問你:「真的有上帝嗎?」你竟以無稽的問話表情回以: 「當然有啊!」 並且表示人間的空氣環境不好,你要回天家了。孕育生命是新奇,是喜悅,但縱然有機會再懷孕,也無法找回原來的你。你是獨特、唯一、無法替代的。為了營造一個美麗的住家環境,我努力種植花草。從花草當中,去體驗生命的美麗、脆弱與短暫。但也因為這樣,珍惜以及付出愛心、耐心、細心的去呵護更形重要,生命經過這樣的照顧,才可以展現無比的毅力和珍貴。
我期望把家營造如天堂般,好迎接你隨時歸來,雖然見不到你的形體,但可感受到你的同在。看著家中各種植物的生長,讓我的心境得到無比的慰藉。感受生命,讓我活得豐富;從生活中,我不時的經歷神蹟,感覺與上主更加親近,同時也感受到你的氣息。上帝讓萬物生生不息,一粒麥子的犧牲,卻能夠長出許多子粒來。
曾經於電視的螢光幕中,見到少年監獄裡,有人把我們記載你生病過程的見證集--A神蹟=上帝的作為+信心+愛心」送到這些年輕人手中。為分享生命,你背負這使命。【宇宙光雜誌】也為你製作主題報導,並且出版口袋書--「我的孩子得了血癌」,很多人因你而受到激勵。
曾經你說要學希伯來文,要成為神學家,而不要當牧師,因為你自認拙口笨舌,生性羞澀,害怕在眾人面前講話。然而,你確實是一位神學實踐者,若不是出於上帝,不會有堅韌的生命;若不是出於上帝,一粒麥子死了,不會生出許多子粒。信仰的珍貴在於實踐,沒有艱難與困苦,如何感受恩典與甜蜜?
“爸爸!”
突然,我從睡夢中醒來,
他對我微笑著,雙手緊握著我,正如我們曾漫步在海邊的時刻。
我倆心中充滿無比的愛,
如同,一棵小樹的成長;
如同,一條小溪的流水;
如同,一朵野花的綻放;
這小男孩,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還記得,當黑雲密布的那個夜晚,
我親口告訴他,醫生說:「你只能再活三個月!」
因為,他罹患了難治之症-血癌
然後,他卻告訴我,他可以回到主耶穌身邊。
我看見,他的心靈閃耀著前所未有的光輝,
就是平安的光輝。
多少個寂靜的夜晚,他與病魔纏鬥著;
上帝提醒我,男孩是屬於祂的;
祂將他賜給我們,來分享祂的愛。
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
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
祂的旨意是美善的,祂必保守。
上帝,祂必保護這弱小的生命,這位永遠十四歲的小男孩,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看見他對我微笑著,握緊著我的手,
我又聽到上帝親自告訴我,我不會失去他。
因為,他對我說:「爸爸,在天國,我倆會再相見……。」
十二年前,我的兒子寧祈因為流鼻血不止,到醫院檢查,才知道他是得了「急性淋巴性白血病」,就是俗稱的「血癌」。
聽到醫生的宣判,我和妻子很驚訝,想著該如何告訴寧祈這個消息。醫生建議我們不要告訴他,因為孩子怕就怕死了。但我們是基督徒,從寧祈還小的時候,我們就時常跟他分享耶穌基督如何為我們的罪而死,祂如何帶給我們新的生命,以及復活的盼望。寧祈知道,基督徒不需要害怕死亡。
醫生離開後,我們進到病房,寧祈問我:「爸爸,剛剛醫生告訴你甚麼?你要老老實實告訴我,因為你是牧師。」
我照實告訴他:「寧祈,醫生剛才告訴我,你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你會不會害怕?」 他很自然地搖著頭說:「不會,我要去耶穌那邊。」然後他問我:「爸爸,如果我要去耶穌那邊,你會不會哭?」
聽他這麼一說,我的眼淚馬上流下來。見我掉淚,寧祈說:「你是牧師,怎麼那麼沒信心?」我哭得更傷心了,趕快跑到洗手間,哭了一陣子,洗洗臉才出來。出來之後,我對寧祈說:「爸爸不是沒有信心,是捨不得啊!」 感謝上帝,讓寧祈多活了三年的時間。在這三年中,我們在兒童癌症病房看到很多小朋友經歷對死亡的恐懼,因為他們的父母不認識耶穌基督,對永生沒有盼望,所以不敢把事實告訴孩子,只能一面哭一面對孩子說:「醫生說你馬上就會好,要忍耐,要忍耐。」
我發現,如果孩子從小就認識生命的主,他就能夠體驗到,生命的重點不在長短,而是在生命的內容——如何與上帝同行,體驗上帝與我們同在的生命。 孔子年老的時候,被問到生和死的問題,他說:「不知生,焉知死。」但是耶穌告訴我們,祂來是為了為我們的罪而死,帶給我們豐盛的生命。耶穌先談到「死」,才談到「生」。所以基督教沒有禁忌;我們會談到耶穌為我們而死,但是帶給我們新的生命。如果我們知道死後要往哪裡去,對生命的態度就會更加積極,更加有意義。
寧祈住在兒童癌症病房時,一些家長看到我們很坦然地和孩子談論死亡,都覺得很訝異,想知道為甚麼我們可以和孩子這麼輕鬆地對話。我們就會與他們分享從耶穌基督所領受到的豐盛生命,也因此帶領了好幾位家長信靠耶穌基督。 因為化療的關係,寧祈開始掉頭髮。有一次,他在洗頭髮的時候,一洗一大把頭髮掉下來。他哭了,說:「怎麼辦,我的頭髮掉光了!怎麼辦?」 我趕緊跑進浴室,對他說:「沒關係,爸爸跟你一起剃光頭。」
他說:「真的嗎?」 我說:「真的。」
後來,他想了一想,說:「不行,你當牧師,不能剃光頭。」頭髮掉光後,寧祈要戴帽子,也要戴口罩,因為他的白血球很低,很容易被感染。有一次,他回學校上課,一位科任老師不曉得他的情形,看他戴帽子戴口罩,就說:「寧祈,你怎麼上課戴帽子?帽子要脫掉。」結果旁邊的同學說:「老師,他得癌症,快死掉了!」這個事件對寧祈的震撼很大。那一天,他回到家,對我說:「爸爸,我要你馬上給我一個答案。」
我問他:「甚麼事?」
他說:「為什麼,為甚麼全班四十幾個同學都沒有信耶穌,只有我信耶穌,卻只有我得癌症?」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我說:「寧祈,我沒有辦法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我只知道,上帝沒有應許我們天色常藍,花色常開,但上帝應許祂會永遠與我們同在,祂要給我們平安喜樂。」
接著,我對寧祈說:「雖然我現在不能給你答案,但是我們可以一起來想想看,從你有記憶以來,上帝給我們的家庭、給你的恩典。」於是,我們父子倆一起分享他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講得很快樂,憶起許多甜蜜往事。我們一直聊,聊了兩個多小時,聊到欲罷不能,最後,寧祈說:「爸爸,我想要睡覺了。你不用給我答案了,我直接問上帝就好了。」
每當看見寧祈充滿信心及平安的臉龐,我總是禁不住流著淚感謝上帝:「主啊,謝謝你!我真的親眼看到了你與寧祈同在,也看到了你與寧祈一起在受苦。我確信你是抱著他在走這條路。」 多少個寂靜的夜晚,看著寧祈與病魔纏鬥的身軀,上帝總會提醒我,這男孩是屬於祂的;祂將他賜給我們,來分享祂的愛。「上主賞賜的,上主又收回。上主的名應當受稱頌!」(約伯記 1:21)
三年後,寧祈離開了。寧祈走後,我在夢中看見他對我微笑著,緊握著我的手,正如我們曾漫步在海邊的時刻。這位永遠十四歲的小男孩,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聽到上帝親自告訴我,我不會失去他。我聽見寧祈說:「爸爸,在天國,我倆會再相會……」
感謝上帝將寧祈這位小天使賞賜給我們,帶給我們許許多多的喜樂與歡笑。雖然只有短暫的十四個寒暑,卻有數算不盡的恩典。來自上主的慈愛、來自各地人們的關懷與代禱,帶給處在試煉中的我們許多鼓舞與溫馨,陪伴我們走過艱辛的路程,也讓我們能以更堅定的腳步來服事,用我們的生命見證上帝的恩典。寧祈雖然離開,願他對上帝堅定的信仰,繼續述說上帝的慈愛是永遠長存的。